永定河穿越太行山的沟壑,冲出京西大山,滋润着沿途的村庄、土地和城市。过去上千年的时间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沿着蜿蜒的河道,打造了许许多多灌溉工程,留下了无数优秀的灌溉遗产。这些遗产,至今仍发挥着作用。
近日,国际灌溉排水委员会公布新一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候选名单,北京门头沟永定河古渠灌溉工程、云南元阳哈尼梯田、江苏赤山湖灌溉工程、四川湔江堰4项灌溉工程遗产入选。其中位于京西门头沟的永定河古灌渠,是京津冀地区首个候选工程。近日,记者实地探访永定河古灌渠,这些灌渠,依然在灌溉着京西大山里的土地。从两千年前的屯田水利,到一千年前的农业灌溉,再到今天的灌溉文化和生态水道,如今的古灌渠有了“新任务”。
58岁的安兴旺守在苹果园的入口,手里的铁锹,不时地捞起水渠里的杂物、水草,让水更通畅地流淌,方便浇灌他两亩多的果园。
安兴旺是门头沟雁翅镇付家台村人,在付家台,环绕村庄的水渠,是每一个村民儿时的记忆。在周边的村庄中,付家台是特殊的,因为这里有大片的水稻,而造就山中鱼米之乡的,正是这条看起来很普通的水渠。
付家台古灌渠是永定河古灌渠的一部分,也是最年轻的一条,只有100多年,但也因为年轻,所以它的故事更加清晰和生动。
付家台村建在永定河畔的一处高台上,因此以台为名,永定河在村庄和农田的脚下流过。但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因为高度的原因,村里的农田很难利用河水直接灌溉。参与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申报的门头沟水务局水资源科科长王建告诉记者,1903年,付家台村的两位村民,首次集资修渠,尝试通过特殊的水渠,将永定河水引入村庄。此后22年中,又历经多次修建,请专业人士进行设计,争取政府及社会资金的支持,其间还经历洪水冲毁工程等,最终得以完成。这条灌渠,从付家台村西两公里左右的一处河湾高地引水,一路凿石开山,利用自然的落差,将河水引入村庄和农田,“这条渠前后历经22年,其间两次失败,利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工程技术,还使用了炸药炸开山石、凿开山洞,最终修成这条长4公里左右的灌渠。”
一道活水,改变一个村庄,一条灌渠,记录百年变迁。付家台古灌渠的修建,让这个原本“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村庄,变成了周边知名的鱼米之乡。史料记载,当地利用灌渠引水,建成千亩良田,一年种植两季,稻麦轮作,在100年前,亩产就可达到800斤以上,“小时候,我们村是周边唯一有水田,可以种稻子的村子,每年稻黄时节,是最热闹的时候。”付家台村党支部书记付地刚说。
永定河古称浑河、桑干河等,它不只是北京的母亲河,也是一条刻在历史简牍中的河流。生活在永定河两岸的人们,早在两千年前,就开始利用河水,建设灌溉工程,让大自然的资源,滋养一方水土。史料记载,门头沟区的农田水利,起源于公元250年的三国时期,曹魏时期的幽州屯兵修建车箱渠和戾陵堰,即今天的引水渠和拦水坝,灌田2000顷。
此次申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永定河古灌渠,由五条古灌渠及周边的古泉与古井共同组成,是古代灌溉工程的典范之作,也是永定河滋养北京城的重要纽带。其中,五条灌渠包括公益沟灌渠、三家店灌渠、丁家滩灌渠、城龙灌渠、付家台灌渠等。
公益沟灌渠是五条灌渠中建成最早的,水面宽阔,流水平缓,两岸遍植垂柳,夏季的时候,柳树茂密的树冠遮住水面,千万柳条垂入水中,宛如江南水乡。
王建介绍,公益沟灌渠始建于辽代,最初为门头沟区龙泉务村的辽金瓷窑供水,后逐渐扩展成为灌溉渠道。元代时期,瓷窑逐渐转移至琉璃渠村,灌渠也随之延长,目前共有6公里左右。历史悠久的还有三家店灌渠,全长十多公里,其历史可追溯到金世宗时期修建的金口河,渊源可以上溯到公元250年的车箱渠和戾陵堰。
位于今天门头沟城区的城龙灌渠,是五条灌渠中规模最大的一条,始建于1882年,距今142年。有干渠及三条支渠,干渠为石渠,支渠为土渠,灌溉面积约4000亩。
五条古灌渠中的丁家滩灌渠,与城龙灌渠同年建成,系清朝左宗棠治理永定河期间,遣部下修建,位于门头沟丁家滩村。建成后,为丁家滩村的农业灌溉带来了极大便利。据介绍,丁家滩灌渠自修建以来,并未发生较大改变,历经岁月仍持续发挥着作用,灌溉了丁家滩村的耕地和果园,灌溉面积达850亩。
水利万物,依水而居的农耕民族,在利用水的同时,也一直在和水患斗争。一条条古灌渠,是古代用水智慧的结晶,也是抗争水患的见证者。
在付家台古灌渠渠首,建有一处拦水坝,拦水坝半深入河面,当村民们在另一半堆沙拦水时,可将河水引入灌渠,利用自然落差,一路流经五座山洞,到付家台村,再次汇入永定河。渠首的建设,利用了水流的自然规律,平时村民们堆沙拦水,发洪水时,大水冲毁沙坝,不会导致洪水进入村庄和农田。安兴旺告诉记者,他小时候,每年村里都会组织人装沙袋,背到渠首处拦水。
这些朴素却精妙的智慧,背后是农耕民族数千年的经验和思考,每一条渠的建成,都是一部灌溉史。而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在整理古灌渠的历史时,王建搜寻过许多古灌渠的资料,每每为古人的奇思妙想所震撼。比如公益沟灌渠,取水口是河卵石垒起的简易河坝,永定河水位较高时,河水从坝上溢流向下游,永定河水位较低时,石坝壅高水位保证灌渠正常取水。灌渠中上游还建有四道闸坝,雨季不引永定河水时,取出闸门的几块木板,使灌渠在低水位运行。旱季用水高峰期,安装上闸门全部木板,使灌渠在高水位运行,农民可以顺利取用。这四道闸门还具有排涝功能,如遇山洪,只需把闸门的闸板全部取出,山洪径流就可以通过灌渠顺畅地排入永定河,既防洪防内涝,也防止水土流失。
在城龙古灌渠,城子村以下河面宽阔,河水散漫,为防备洪水来时到处横流,危害农田,人们便在河西岸筑起一道长石堤,石堤长920丈、面宽2丈、底宽3丈、高1丈,使河水按河床中部流向顺流向下。
一条河养育一方水土,一条渠改变一个村庄,而这样的改变,往往是永久的。千年的古灌渠,在今天,依然还在延续着原本的功能,滋养村庄,孕育文明。
在付家台村,以前灌溉水稻和小麦的灌渠,如今依然灌溉着整个村庄近千亩的土地。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地里的庄稼,大部分变成了果树。付家台村独特的灌溉条件,使得这里成为生产苹果的沃土,苹果逐渐成为村里的主要农业产业。优质的苹果,不仅是农业收入的主要来源,也是农旅休闲、文化产业发展的基础。
还有一些古灌渠,在城市化的进程中,逐渐融入城市的生活中。比如三家店古灌渠,曾经让野草丛生的荒地,变成了热闹繁忙的村镇,如今又成为城市社区排污排水的渠道。
位于门头沟城区的城龙古灌渠,曾经灌溉周边多个村庄,而随着村庄变成城市,农田逐渐消失,灌溉功能也随之消失。但古灌渠有了新的作用,2023年,门头沟区推进全域水生态修复,重启城龙灌渠,推动永定河与门头沟新城五条核心水系实现“六水联通”,并逐步推进234处泉眼“百泉复涌”,城龙灌渠此时的任务由灌溉供水转变为生态补水。
从两千年前的屯田水利,到一千年前的农业灌溉,再到今天的灌溉文化和生态水道,传统的农耕智慧,正在与现代生活融为一体,成就新的文明与文化。在京西的群山万壑中,那些深藏村庄与山野中的文化遗产,越来越多地走出深山,被更多的人熟知,“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是一个契机,让更多人了解到,在历来缺水干旱的北方,也有灌溉的奇迹,同时也让我们有更多的机会,以这些遗产为资源,打造现代文明的新产业。”王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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